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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美学体系的历史演变
在中外历史上,出现过各种不同的美学体系,它们都有自己的哲学基础。从哲学的历史演变上可以发现美学体系演变的规律。哲学体系尽管千差万别,但在古代、近代和现代三个大的阶段,又各自形成了共同的特性,产生了三种哲学范式,由此也形成了三种美学范式。因此,我们可以从哲学范式的历史演变出发,考察相应的美学体系的历史演变。
一 古代哲学的本体论与美学的客体性
古代西方美学的基础是古代西方哲学。古代西方哲学有两大特点,一是本体论,二是客体性。古希腊哲学已经把“存在”作为哲学研究的对象。“存在”是最抽象的范畴,对它的研究就是本体论。但是,古代哲学是在主体与客体分立的前提下来探讨“存在”的,“存在”被看作是客观的实体,主体被排除在实体之外。古希腊哲学有多种体系,但却存在着一个共同点,这就是基于实体观念,建立了实体本体论。所谓实体,是古代哲学家对世界的哲学抽象,他们从直观的印象出发,认为世界是独立于人的客体,它就是实体或本体。古希腊哲学提出了实体或本体的概念,它的希腊文是ousia,拉丁文是substantia,英文是substance。实体与属性相对,人只能感知事物的属性,而属性是实体的表现。实体又称本体,本体与现象相对,是隐藏在现象后面的本质,它是决定一切、产生一切的本原。总之,实体是事物的属性所依存的客体,而本体是万物的本原。西方古代哲学是实体本体论哲学,它具有客体性的倾向。古希腊哲学有多种形式,有唯物的,也有唯心的。但是,不管是唯物论还是唯心论,它们都打上了实体本体论的烙印。毕达哥拉斯学派认为在世界的杂多现象中,数是统一一切的本原,因此数是实体(本体)。实际上,毕达哥拉斯学派是把自然界的数量关系孤立地抽象出来,把它变成了决定一切的实体(本体),这是一种客观唯心主义的哲学。柏拉图认为现实世界是不真实的,它不过是理念的摹本,只有理念才是世界的实体(本体)。柏拉图的理念不过是现实世界的抽象,而他却把理念当作世界的本原,这是一种本末倒置的客观唯心主义的哲学。亚里士多德认为事物是由质料加形式构成的,质料是物质性的,但只是潜能,不具有现实性,而形式则是构造性的,它使质料变成现实。亚里士多德的哲学是矛盾的,在质料和形式之间哪个是实体(本体)的问题上有二元论倾向,它一方面说实体是专名指称的个别事物,同时又有形式是实体的思想。到了中世纪,哲学神学化,上帝作为世界的缔造者成为至高无上的实体(本体)。
西方古代哲学是古代人类对世界的理性思考,它留下了宝贵的思想资源,同时也不可避免地显得幼稚和存在着谬误。它的主要缺陷有两点:第一,主体与客体的分立。西方古代哲学在主体与客体分离的前提下来考察存在,存在被当作客体性的实体。这种主客二分的本体论统治了西方两千余年,直到现代才发生改变。实际上,主体与客体的分离只是理智的产物,主体与客体是互相融合、不可分离的。作为哲学本体论的存在范畴,应该是主体与客体的同一。第二,囿于实体本体论,把存在归结为实体或本体,认为实体或本体支配着万事万物,包括人类自身。实体是古代哲学家的幼稚的观念,世界并不是实体,而是人面对的意义世界,它与人已经不可分开地融合在一起了。存在不是实体的存在,不是物的存在,也不是客观化的精神的存在,而是人生存于其中的存在。本体观念同样是古代哲学家幼稚的观念。不存在着作为万事万物本原的、决定一切的本体,这种本体论导致了形而上学。正因为西方古代哲学存在着这些缺陷,西方近代哲学才由本体论转向认识论,建立了主体性哲学。
西方古代美学有两个特点:一是从实体观念出发,美成为客观的、独立于人之外的实体的属性。古代美学研究美本身的性质,而不是研究审美主体以及审美活动的性质。这就是说,古代美学具有客体性。二是从本体论出发,把美的本质问题归属于本体论领域,美与本体相关,是本体的表现(现象)。它认为本体是万事万物的本原,是决定一切的,美的本质可以从本体范畴推演出来。因此,古代美学具有形而上学性质。古希腊毕达哥拉斯学派认为数是实体,因此美是由数量关系决定的和谐。这个学派提出音乐之美在于高低长短轻重不同的音调按照一定数量的比例组成的节奏的和谐。他们还发现了“黄金分割”定律,作为视觉艺术的美的规范。这种美在形式和谐的思想开启了欧洲形式主义美学的源头。柏拉图认为理念是本体,美是理念的光辉,审美是对理念的“凝神观照”。同时,他又把艺术与审美区分开来,认为艺术是对现实的模仿,而现实又是对理念的模仿,因此艺术是对理念的间接的模仿。实际上,他认为美和艺术都分享了理念的光辉。柏拉图的理念是概念的实体化,他认为美是理念的表现或属性,是客观的。亚里士多德认为世界不是理念的影子,而是由质料加形式构成的实体,因此艺术是对现实的模仿,而且这种模仿是对可能发生的事情的模仿,即描述带有某种普遍性的事情。这就是影响欧洲两千余年的模仿说。模仿说的美学意义在于,它认为美是现实的表现,而且是现实的本质性的表现,因此也是本体的表现。中世纪美学成为神学的一部分,它认为真、善、美都是最高实体——上帝的属性,上帝是最高的美,是艺术和自然等感性事物之美的根源。美是和谐等观念在中世纪也被继承下来,但这种和谐被认为是上帝创造的。
西方古代美学对审美现象进行了最初的探讨,建立了一个初步的美学思想体系,体现了古代人类对审美的理性认识,成为美学的宝贵的思想资源,我们应当认真学习、研究。但是,它也不可避免地带有理论上的缺陷,主要有两点:第一,在主客二元对立的前提下,把美当作实体或实体的属性,孤立地研究美,而忽视了对审美主体方面的研究,更没有从审美活动的角度来研究。这种客体性导致对主体性的抹杀,主体似乎对审美无所作为,只是被动地接受美。而实际上,美不过是审美对象,不是实体。审美是审美主体的创造,审美对象不是冷冰冰的客体,它离不开主体的情感意志和直觉想象活动。归根结底审美是人的活动,美是人的创造对象,而不是物的属性。离开了审美活动就没有美可言。第二,从实体本体论出发,企图通过对本体范畴的推演,得出美的本质,建立一种形而上学的美学体系。其实,不同的审美活动就有不同的审美对象,美的事物是各种各样的,不存在统一的美。因此,古代美学从实体本体论出发,企图通过对本体的推演找出普遍的美的本质,这是徒劳的。这种把万物都归结于一(本体)的形而上学思路不能解决美的本质问题,必然陷于困境。正像柏拉图所说的,有具体的美,如美的母马、美的竖琴、美的汤罐和美的小姐,但找不到普遍的美,因而“美是难的”。正因为西方古代美学的这些缺陷,西方近代美学转向对审美主体的研究,建立了主体性美学。
二 近代哲学的认识论与美学的主体性
西方近代哲学有两大特点,一是认识论,二是主体性。西方近代哲学继承了古代哲学的实体观念和二元对立的本体论,但是已经把研究的范围转移到认识论领域。在高扬理性的时代氛围中,近代哲学家对古代的实体本体论产生了怀疑。他们认为古代哲学对实体的确定有独断论之嫌,实体或本体在属性、现象之后,人能否把握它?人的认识的限度何在?这些问题就成了近代哲学家思考的课题。于是,认识论就取代了本体论成为近代哲学的领域。近代哲学仍然没有摆脱主客对立的二元论,也没有否认实体(本体)的存在,只不过要先考察人的认识能力和限度,界定主体与客体的关系,以便使哲学建立在理性的基础上。由于理性的介入,决定了近代哲学的主体性。所谓主体性是指在主体与客体的关系中主体对客体的优越性,客体被主体所构造和征服,主体成为存在的根据。近代哲学认为存在不是独立自在的客体,它归根结底是理性的产物,具有主体性。被黑格尔称为现代性的缔造者的笛卡儿提出“我思故我在”的命题,把自我作为存在的依据。康德建立了先验主体性哲学,即先验范畴构造现象世界的理论,从而确立了“人为自然立法”的主体性原则。黑格尔建立了本体论、认识论和辩证法统一的哲学体系,他让理念在历史运动中演化为万事万物,最后在绝对精神阶段达到自我认识、自我复归。绝对精神(理念)作为本体是客观化的,但这种客观化的绝对精神不过是主体意识的倒置形式,因此黑格尔哲学仍然是主体性哲学,只是它的主体既是逻辑主体又是历史主体。青年马克思也建立了主体性哲学,认为社会存在是人类改造世界的活动,使自然人化。但他把主体性建立在社会实践的基础上,是实践的历史主体,从而克服了唯心主义的主体性的片面性。
西方近代哲学对人的认识能力的考察,并没有肯定实体(本体)的存在,相反,却导致把实体(本体)排除在知识之外,并最终导致对实体(本体)概念的否定。休谟认为人的知识不会达到绝对的确实性,一切知识都来源于经验,而经验依据习惯,如因果联系就是一种习惯性的联想,而不是事物间的真实关系。休谟否定了实体概念,他认为实体是虚构的,是人的幻想的产物。不能感知实体,只能感知具体的属性,而这些属性互不相同,独立存在,不能归结为实体的表现。因此,有关存在的终极性的知识是不可能的。他说:“因此,我们的实体观念只是一些特殊的集合体的观念,而当我们谈论实体或对实体进行推理时,我们也没有其他的意义。”[1]。康德划分了现象与本体两个不同的领域,现象领域是认知的对象,本体是信仰的对象;人只能认识现象,而不能认识本体。这样,实体(本体)就被虚置,它不再是存在的根据了。总之,近代哲学以主体性迫使实体(本体)概念退场,从而导致古典哲学的终结、现代哲学的产生。
近代哲学扬弃了古代哲学的本体论,探讨了人类的认识领域,并确立了主体性原则,这是其历史成果。同时,近代哲学也存在着缺陷。第一,近代认识论考察主体与客体的关系,尽管它已经把主客体的关系颠倒过来,不再是客体支配主体,而是主体支配客体,但仍然没有摆脱主客对立的二元论,仍然是在主客对立的前提下谈论主体性的。而且它也没摆脱实体论,仍然预设了实体的存在,只不过从主体方面和在认识论领域来考察和认定实体。这表明近代哲学还没有解决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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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休谟《人性论》,商务印书馆1981年版第28页。
出发点问题,它必然要被消除主客二元对立的现代哲学所取代。第二,近代哲学确立的主体性原则本身既是历史的成果,又是历史的局限。由于在主客对立的前提下确定主体性,因此,主体性是对世界的构造和征服,它成为存在的依据。在社会实践中,主体性(理性)哲学推动了社会的现代变革,但在现代性实现以后,其弊端显露,人的孤独、人与自然、社会的对立都述说着主体性的阴暗面。就哲学本身而言,主体性并不能解决自由何以可能以及认识何以可能的问题。主体性哲学认为通过对客体的改造和征服,就可以实现自由。但是,无论在实践上还是在理论上,这种观念都受到了否定。世界作为主体之外的客体,虽然在历史进程中不断被人改造,因此人类也在现实意义上获得了一定的自由。但是,客体仍然与主体对峙,永远不能完全被主体征服,这就意味着哲学意义上的绝对自由不可能实现。同样,世界作为主体之外的客体,虽然可以在现实意义上被认识,但它毕竟是“物自体”,主体不能构造它,也不能完全把握它,这就意味着在哲学意义上主体对客体的认识不可能。正因为主体性哲学存在着上述根本缺陷,因此,它必然要被现代主体间性哲学所取代。
在近代认识论的、主体性的的哲学基础上,近代美学也被归于认识论,并具有了主体性。首先,近代美学家把美的本质问题从本体论领域转移到认识论领域,它侧重于对美感和审美意识的研究,从主体对世界的认识角度来探讨美的本质,把审美当作对世界的一种特殊的认识(包括情感体验)。其次,近代美学不再把美当作实体的属性,而当作主体创造的产物。这样,美就具有了主体性。被誉为“美学之父”的鲍姆加登,把美学定名为“感性学”,即关于感性认识的科学,以区别于关于理性认识的逻辑学。康德把美学定位于相对于“知”和“意”的“情”的领域,认为认识(知)把握现象世界,意志(意)把握本体世界,而审美(情)是沟通现象世界与本体世界的桥梁。康德美学虽然为审美划出了一个独立的领域(情感世界),但它仍然具有认识论的属性,审美沟通现象与本体,是感性与理性的融合。康德确立了审美的主体性,建立了主体性美学。他不再把美当作实体的属性,不再考察作为客体的美的本质,而是考察审美意识活动。他把美等同于美感,认为美是“审美意象的表现”。康德认为审美是想象力和知性的自由游戏;美是“道德的象征”;崇高的本质是人的自我尊严感等,这些思想都肯定了美的本质实质上是人的本质,体现了鲜明的主体性思想。席勒认为人有两种对立的要求,一种是感性冲动,一种是理性(形式)冲动,实际上是感性与理性、内容与形式、人与社会、偶然与必然的矛盾。审美作为游戏冲动克服了二者的对立,“审美的人”成为由“感性的人”到“理性的人”的过渡。显然,席勒把审美当作人的本性和需要,从而肯定了审美的主体性。黑格尔建立了客观唯心主义的美学体系,他把审美作为理念自我认识、自我复归的感性阶段,提出了“美是理念的感性显现”的命题。这既是本体论的命题,也是认识论的命题,审美成为与宗教、哲学同一序列的人类精神的最高形式。同时,他也以客观唯心主义的形式肯定了审美的主体性,审美成为人的自由创造。青年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里,也建立了主体性美学,但他把主体性建立在实践论的基础上,认为美是人化自然的产物,是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因而区别于唯心主义美学的主体性。同时,青年马克思的主体性美学也孕育着主体间性的思想,它认为在审美活动中,客观世界已经充分人化,不再是与主体对立的客体,不再是“简单粗陋的需要”的对象,而成为全面发展的人的对象,即成为人的“无机的身体”,在这种主体与主体之间的关系中,人在对象身上“直观自身”,欣赏人的本质力量。
近代西方美学超越了古代的本体论美学和客体性美学,从认识论角度考察了审美活动,并确立了审美的主体性原则,这是历史的成果,应该予以肯定。但是,近代美学同样存在着历史的局限和理论的缺陷。首先,近代美学局限于认识论领域,把审美当作一种感性认识或感性领域的情感,虽然触及到了审美的某些本质的特征,但毕竟有片面性。因为审美不仅是一种认识,也不仅是一种情感,而且也不是一般的认识、一般的情感,而是一种特殊的生存方式和生存体验。现代西方美学突破了认识论而进入了存在论和解释学的领域,即从生存和生存体验的高度来研究审美活动。其次,近代美学确立了主体性原则,肯定了审美是人性化的活动,这无疑具有合理性。但是,这种主体性是建立在主客二元对立的前提下的,审美成为主体对客体的认识、情感态度或改造征服。审美作为自由的生存方式,不是主体对客体的认识或征服关系。在主客对立关系中不能真正实现自由,主体既不能达到对世界的真正把握,也不能真正征服世界。只有突破主客关系,把世界由客体变为主体,人与世界的关系成为主体与主体的关系(主体间性),如此才能真正把握世界和获得自由,从而进入审美境界。为了突破主体性的局限,现代西方美学就扬弃了主客对立前提下的主体性哲学,建立了主体间性美学。
三 现代哲学的存在论与美学的主体间性
现代西方哲学相对于西方古典哲学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建筑于其上的现代西方美学相对于西方古典美学也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美学的现代转化既是时代要求的产物,也是美学自身演变的结果。应当把现代西方美学作为建立现代中国美学的重要的思想资源,予以批判地吸收。为此,应该科学地分析西方美学现代发展的规律,以便为建立中国现代美学提供借鉴。
我们先考察现代西方美学的哲学基础。现代西方哲学突破了古代哲学的实体本体论和近代哲学的实体认识论,建立了存在论和解释学的哲学。同时,也扬弃了古代哲学的客体性和近代哲学的主体性,建立了主体间性哲学。自休谟和康德否认了认识可以把握实体(本体)之后,现代西方哲学终结了实体本体论哲学,它不再谈论实体(本体)是否存在,也不再探讨实体(本体)是否可以认识,而是根本抛弃了实体(本体)观念,认为不是实体(本体)是否存在的问题,也不是实体(本体)能否认识的问题,而是谈论实体(本体)是否有意义的问题。实体(本体)是一个虚假的概念,有关实体(本体)的问题是一个假问题,因为存在是主体参与其中的存在,主体与世界无法割裂,企图剥离主体(包括意识、文化、语言)而确定纯粹的实体(本体)只是一种不合理的假设,它没有意义。现代哲学以意义概念取代了实体概念,它认为世界不是实体,而是意义世界,而意义是阐释的结果。同时,也不存在一个决定一切的本体。实体本体论企图在众多现象后面寻找一个终极的本原(本体),并由这个本原来解释一切现象,这也是形而上学的玄想。现代西方哲学展开了对实体论和形而上学的批判,最终结束了实体论和形而上学,并建立了以存在论和解释学为代表的新的哲学体系。现代哲学扬弃了古代的本体论和近代的认识论,建立了存在论哲学和解释学哲学。它把存在不是理解为实体性的存在(即被海德格尔批判的把存在理解为“存在者”的错误),而是理解为人的存在即生存性的存在,而这种存在是解释性的,它能理解自身的存在,这就是存在论哲学和由此衍化生成的解释学哲学。另一方面,由于在现代社会中主体性的负面作用突显出来,导致人与自然关系的紧张和人与社会关系的紧张,也由于主体性理论的缺陷,现代哲学也展开了对主体性的批判,并建立了主体间性的哲学。主体间性哲学不再把世界看作实体、客体,而是看作另一个主体,并从主体与主体间的关系来考察存在。主体间性是指在主体与主体的关系中确定存在,存在成为主体之间的交往、对话、体验,从而达到互相之间的理解与和谐。当然,主体间性并不是非主体性,不是不要主体性,而是超越主体性,克服其片面性,把与客体对立的主体转化为与主体交往的主体即交互主体,从而使主体成为真正的主体,即自由的主体,也使世界成为真正的人的世界。主体间性理论的建立是哲学现代发展的产物。胡塞尔建立了现象学哲学,它把意义的根据归结为先验自我,从而导致自我论。为了克服这种先验主体性的片面性,他提出了主体间性的概念,以限制自我,并企图沟通自我与他人。由于其体系的限制,他仍然只是在主体与对象的框架内谈论主体间性,以主体的意向性作为构造对象世界的根据,因而不可能克服先验主体性的片面性,也没有建立起真正的主体间性哲学。海德格尔建立了存在论哲学。他先为存在正名,批判了传统哲学把存在当作“存在者”(即实体性的存在物)的错误,把存在还原为它的本来意义即世界的“显现”,认为通过追问“存在的意义”问题,就能把握存在。人的存在是领悟性的,只有通过一种特殊的存在即人的存在——“此在”,才能使存在的意义获得显现。由此他运用现象学方法建立了存在论哲学,并开启了现代解释学。他认为此在不是孤立的个体,而是“共同的此在”即“共在”,从而确立了主体间性。但是,这个“共在”仍然限于人与人的关系,而没有扩展为人与世界的关系。而且由于此在仅仅是存在显现的手段,因此共在也不是存在本身的属性。海德格尔后期提出了“天地神人四方游戏”说,意在破除人类中心主义,消除片面的主体性哲学的影响,从而发展和确立了更为彻底的主体间性哲学。伽达默尔建立了哲学解释学,它不是把对世界的阐释当作对客观意义的揭示,而是当作把握存在本身的历史性的活动,是主体与文本的对话以及达到的“视域融合”。他强调“让文本说话”,提出了“问答逻辑”。这样,世界、文本就不是客观的实体,而具有了主体的地位,这实际上就是一种主体间性。罗蒂的新解释学提倡主体间的“对话”,强调意义的多元性。哈贝马斯提出了交往理性的理论,主张通过主体间的交往、沟通而解决主体性的困境。值得注意的是,被称为“建设性的后现代主义”继承和发展了现代哲学的主体间性思想,它拒斥主客对立的二元论,把世界看成是一个整体。例如其代表人物之一的大卫·格里芬就认为,我们生活的世界是一个活生生的、积极的、内在地具有价值的,而非死气沉沉的、被动的、无价值的物质世界。我们与自然仅仅融合在一起,而不是异化于完全客观的世界。为此,他主张建立一门“返魅”的科学。这种“返魅”恰恰与启蒙理性的“祛魅”相对立,从而成为启蒙理性对宗教蒙昧的否定之否定。[1]总之,现代西方哲学的总体趋势是走向存在论和解释学,并确立了主体间性。一方面,现代西方哲学适应了现代人的精神需要,企图克服现代性(主体性)带来的消极影响,解决人们的生存困境。另一方面,现代西方哲学也体现了哲学自身发展的规律。它一定程度上解决了近代哲学带来的问题,特别是克服实体论的残余以及主体性哲学的缺陷。虽然它不可避免地带有唯心主义的弊病,但经过批判和扬弃,仍然是可资借鉴的重要思想资源。
现代西方美学突破了认识论和主体性的桎梏,在存在论和解释学的基础上,建立了主体间性美学。它不再考察美的本质问题,而是考察审美的性质。它不再把审美活动仅仅当作感性认识或情感表现,而是把审美当作一种生存方式和体验方式,即把审美与人的生存状况和生存体验联系起来。同时,海德格尔认为艺术是“真”的显现,但“真”不是“逻辑”的真理,也不是事物的抽象的本质或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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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参阅小约翰B·科布《建设性后现代主义》,《求是学刊》2003年第1期第34页。
念的显现,而是此在(人的存在)通过自身的努力而使被遮蔽的东西显现出来。这样,就进入“人诗意地栖居”的境界,而美就成为“真”的闪光。他通过对语言的研究而走向解释学,认为语言是存在的家园,通过语言使存在本身获得澄明,并使主体间在意义世界相遇;而艺术作为“诗性”的语言,是存在的显现。这里,审美成为人的一种自由的存在方式和对存在的透彻的领悟方式,并且具有了主体间性。现象学美学把审美当作对世界的本质直观的方式,并与存在主义哲学融合,从而接受了主体间性思想。萨特、梅洛-庞蒂以及杜弗莱纳都认为艺术品不是客体,而是“对象”,是主体性的表现,不能透过其“表象”完全把握其实质,而只能在与艺术品的交往中理解它。因此,艺术品是类似具有主体性的“人”或“类主体”,人与艺术品的关系是“主体间性”的。伽达默尔的解释学美学认为,美学是解释学的一部分,审美是一种典范性的解释,因此,艺术能够把握整个存在。它还认为,对艺术的解释是问答和对话的过程,这就意味着不是主体对客体的认识,而是自我主体与文本主体间的交流和互相理解。接受美学继承了解释学美学路线,伊瑟尔提出文本具有“召唤结构”,并有一个“隐含的读者”,这样读者与文本的互动就产生了创造性的意义。巴赫金提出了对话理论,他认为文学活动不是主体与客体的认识关系,不是主体独白的形式,而是主体对主体的理解,而理解是通过对话实现的。总之,现代西方美学的总趋势是走向存在论和解释学,并确立了审美的主体间性。这种趋势是历史的要求,也是理论自身发展的规律。我们应当重视这种历史的经验,吸收美学发展的现代成果,使之成为建设现代中国美学的重要思想资源。
来源:美学研究 作者:杨春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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